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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工作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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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向懷見周織澄沈默,便自己給了臺階下:“我開玩笑的,戒煙戒酒是我自己身體的原因,年過三十,是比不得年輕人了。”

周織澄想,原來工作鐵人也會覺得累。

她當初在他團隊實習,傻乎乎地跟著他的資本家非人工作時長安排工作,早上八九點開始工作,每天晚上十二點才離開律所,忙碌的時候,淩晨四五點都還在工作,匆匆忙忙睡了三四個小時,又繼續到項目現場幹活,每天的心臟跳動都急促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猝死。

很多律師都受不了這樣的長期高強度工作,有的律師轉了法務崗去了公司,有的為了錢咬牙堅持,繃著神經弦,身體沒崩,心理先崩,去看心理醫生的不在少數。

但江向懷卻像不會疲倦的機器人一樣,永遠精力充沛,不知困累,如果律所還保留工作時長排名這種魔鬼制度,他一定能長期霸榜第一。

團隊裏其他律師對他的拼命工作也有過困惑,像他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法學世家繼承人,父親是業內頂級律師,母親是知名法律期刊的總編,外公又是法學界的商法泰鬥,他又是家中獨子,為什麽還要這樣拼命,像是趕著透支生命,想提前完成目標似的。

但他現在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來了南日縣,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在兩人決裂多年後。

江向懷又問:“晚上你有什麽安排嗎?”

周織澄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問:“今天,一起吃蛋糕嗎?”

她去北城上大學後,他們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一起過的,一起吃生日蛋糕,一起祝彼此生日快樂,一起拍合照,但這個習慣斷在了五年前。

“不吃,我跟家人一起過生日。”周織澄語氣平靜,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就在五年前結束,現在的重逢只是為了工作。

江向懷並不意外,笑了笑,低聲道:“看來我又得一個人過了。”

周織澄聽到這句話,不可避免地想起多年前他孤獨的樣子,那時他負面情緒纏身,她想幫他,卻無從下手,他總是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肯說,只有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願讓人窺見他內心的隱秘,她若再問,他也只會拿禮物敷衍她。

兩人沈默中,何開倫打來了電話,如雷轟般的嗓門打破了沈寂,他問:“澄澄,明迪的律師來了沒?快來你阿嬤小賣鋪這,你表姐哭慘了,你表姐夫那死仔好像搞了什麽重婚罪。”

蔡阿嬤的小賣鋪就開在周家自建房的一樓,周織澄早上騎電動車來的,現在只能帶明迪三人組打車回家。

這個車,不是那種四個輪子的。

五分鐘後,明迪律所西裝革履的三個精英法律人沈默地看著,這晃了又晃才停在他們面前的兩輛紅色鐵皮電動三輪車——農村老頭樂,臉色詭異,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周織澄說的“打車”,光是想想他們穿著西裝鉆進鐵皮裏的畫面,就有些窒息。

趙延嘉目瞪口呆,嘴巴張了又合上,無言以對,另一個明迪的實習律師叫陸合,他眉頭也沈沈地擰著,唯獨江向懷還能笑得出來。

周織澄認真地給他們解釋:“等會要穿過一個很堵的古橋,三輪車比較方便,打出租車要繞遠路,所以,只能委屈你們一下了。”

騎三輪車的大叔從鐵皮裏探出頭,熱情打招呼:“周律師,來新律師了啊,喲,三個年輕仔穿西裝很帥啊。”

“對,他們是北城來的律師,來做法律援助的。”

周織澄打開了三輪車的車門,示意三人組上車,正好每兩人一輛車。

趙延嘉從來沒見過這種三輪車,更不可能坐過,他頭搖得跟風扇一樣,連聲拒絕:“我不坐,我不敢,我要打出租車,我媽要是知道我坐這種不安全的三無車,會心疼得流淚的。”

大叔瞪他:“你這死仔說什麽呢?你邱大爺在這開三輪車幾十年了,什麽不安全的,我們都是有運營證的。”

周織澄趕著去辦事,沒理他,先爬上了一輛三輪車,江向懷跟在她後面也上了車,兩人坐了同一輛車。

陸合見此,也只能爬上了另一輛三輪車,留下趙延嘉在外面喊著他趙少爺絕不坐這種農村土車。

江向懷嗓音帶著威脅:“趙延嘉。”

沒等一秒,他就失去了耐心,隔著玻璃窗對陸合道:“趙延嘉不想坐就別管他了,讓他走路過去,我們走吧。”

趙少爺能屈能伸,連忙扒拉住車門:“別別別別,我坐還不行嗎?”

三輪車啟程,短短的幾分鐘路程,陸合被趙延嘉吵得頭暈兒疼,他一會問這車不會散架吧,一會又說這也太危險了,顛得他屁股疼,一會又嘆氣,坐這車是要上電視的,他玩車的兄弟們看見了,會笑話他的。

騎車的大爺臉色很臭,冷笑:“你玩什麽車啊?”

“跑車,蘭博基尼 huracan……”

他還沒說完,大爺又冷笑:“就你這膽,還玩車,別吹牛了,把我這三輪車學明白了再說,你會嗎?”

趙延嘉想說他學三輪車幹嗎,會騎三輪車是什麽特別驕傲的技能嗎?他沒來這兒,這輩子都見不到這種三輪車。

大爺懂了,語氣了然又悲憫:“哦,你不會三輪。”

趙延嘉:“我會開四個輪子的!還會開直升飛機!天上飛的!還會開快艇!海裏游的!本少爺會的可多了!”

“可你不會三輪啊。”

“……”趙延嘉氣絕。

兩輛車的距離隔得不遠,鐵皮隔音本就差,大爺和趙延嘉的嗓門又不小,周織澄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了。

江向懷看著她,也低低地笑。

周織澄餘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名貴西裝和這個簡陋脫漆的三輪車格格不入,但他冷靜的模樣倒像是在坐豪華商務車,直到三輪車過橋時,在一個大坑上狠狠顛簸了下。

從沒坐過這樣毫無減震效果的車的江大律師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蹌了下,一向淡定的面具終於有了絲毫的裂紋,他眉骨微攏,笑意淡了許多,顯然有幾分不適應的狼狽。

在這條街上混了二十多年的周織澄底盤穩如泰山,毫不留情地笑了出聲。

“笑什麽?”他偏過頭。

“笑你。”周織澄收了笑,語氣卻淡了許多。

她談起工作:“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來,也不管你有什麽目的,只是想跟你說,南日縣的律師工作和明迪完全不一樣,業務方向不一樣就算了,這個小城保守封閉,到處都是你討厭的人情世故,也沒有什麽有挑戰性的法律案件,都是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事情,法律意識落後,市場相對無序,律師工作也沒有那麽專業,你不該來的,也沒必要來。”

可以說是,兩個毫無交集的世界,就像他們倆。

江向懷沒說話,透過三輪車廂斑駁的玻璃窗看向了外面。

周邊具有地方特色的小鋪琳瑯擁擠,狹窄的街道上排滿了海鮮大排檔和各式各樣的拜神民俗小攤,人群來往在喇叭聲和南方縣城方言的吆喝聲中,摩托車和三輪車此起彼伏地轟著油門,空氣裏有鹹濕氤氳的海風氣息,這裏有海,遠處又有模模糊糊的青山影子,更重要的是,這裏有……

他回過頭,猶豫著伸出了手,放在了周織澄的頭發上,卻不敢像以前那樣親昵地揉她頭發。

她一怔,身體微僵,沒躲開,只覺得陌生。

“不討厭,我本就該來,有必要來。”他嗓音低沈。

不討厭什麽,有必要來做什麽?

她心臟怦怦直跳著,仿佛要躍出嗓子眼,情緒萬千翻湧。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另一頭的窗外,連側臉都不願意被他看見分毫,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她身體裏亂撞,撞得她鼻尖有一瞬的酸意。

他到底是怎麽能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做出這些事,還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面前?是覺得她曾卑微地喜歡了他多年,就沒有絲毫的脾氣,任他隨意調動她的情緒麽?

接下來的路途,沒人再說話。

三分鐘後,三輪車停在了梅梅小賣鋪的門口,那裏熙熙攘攘地擠了好些人,嚴實地將門口堵住了,叫人看不見裏面發生的事情,只能聽到一陣陣嘈雜聲。

圍觀的阿婆阿爺們七嘴八舌:“陳飛這死仔娶了兩個老婆喲,可憐的林桃,每天在家裏照顧公婆,還打零工,誰知道陳飛在外面又娶了個老婆,現在外面那個老婆懷孕了,都鬧上門來了!”

“林桃是周律師表姐吧?澄澄那麽厲害,肯定能給林桃討回公道的。”

“來了,來了,澄澄回來了。”

周織澄笑著跟阿婆阿爺們打招呼,擠開了一條道,帶著明迪三人擠進自家的小賣鋪。

有個阿婆註意到跟在周織澄身後的明迪三人組:“今天怎麽來了幾個新律師啊?”

騎三輪車大爺正憋著一肚子火呢,嫌棄地撇了撇嘴:“周律師說,是大城市來的大律師,都很高傲的,坐我的三輪車嫌東嫌西的。”

阿婆聽了也生氣:“打扮人模人樣有什麽用,一看就是賺黑錢、沒良心的黑心律師。”

另一個阿婆附和:“對對對,我女兒跟我說,好多律師都是騙錢的,什麽都沒幹,就要你好幾千塊錢。”

走在最後的陸合難免聽到他們嚼的舌根,不知道是該笑他們的無知淺薄,還是笑自己的落魄。

他是想抓住這個留用機會,也想借著參加節目有所突破,這才來到這個破小落後的縣城律所,跟這些粗俗的當事人打交道。

在有些律師眼裏,律師圈裏有一條不成文的隱形鄙視鏈。

金圈所、紅圈所和海外大所的律師們站在了最高處,而那些下沈到縣城法律市場的小地方律師則在底端,他們大多畢業自普通的法學院校,有的甚至從未接受過系統的法學教育,非科班出身,憑著一腔孤勇通過法考,就去本地小所當訴訟律師,他們經手的案子也基本是大律所不會接的無難度小案子,打交道的更是大律師不會接觸到的受教育程度低的當事人,大多數人的收入也遠遠不如大律所的律師們。

所以陸合才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畢業自法學名校,又就職於國內頂級律所,已經超越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法學生,他本可以一直在另一個體面高端的法律世界待著,不用下沈來折磨自己,他就當自己是來參加變形記的。

他又聽到另一個阿婆踩一捧一:“還是我們澄澄好,比這些北城律師都厲害。”

他無聲嗤笑,縣城的人的確沒什麽見識,他們不知道什麽是紅圈所金圈所,也不知道什麽是名校法律人,像井底之蛙一樣認為周律師就是頂級大律師了,如果周織澄真的那麽厲害,那她為什麽沒能留在大律所?反而窩在鄉下當小訴訟律師,做這些雞毛蒜皮、沒有任何難度的無聊案子。

只有逃兵和失敗者才會自甘墮落地在十八線小縣城當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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